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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文。

5月31日
——僅用絢爛的紅,紀念那個永遠不適合被鮮血染紅,也永遠最適合鮮血的青年。

沖田總司最近總興致勃勃的呆在道場裏。
這對普通的新撰組隊員來說未必是件好事——被盯上的人總會被要求比試一番,然後毫無還手之力的被天才美少年劍士劈頭蓋臉的單方面毆打一頓。
“喂,總司,聽說你最近總呆在道場裏?”
即使如此還是有不怕死的多事者在道場被謠傳成“七大不可思議事件”發生地點之一前,出現了。
“恩。我在研究殺人的時候怎樣才能不把血濺在身上,無論是洗臉還是洗衣服都很麻煩呢。”美少年劍士面帶人畜無害的微笑,流露出略略有些困擾的神情,“新八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這個嘛……”
“關鍵是要使槍,長距離的武器比較不容易濺到血喲。”
“左之助你太多嘴啦~”
“可是我又不會像原田你一樣那麼會使槍~不過距離越長麼……也就是說……可以這樣,不對……是……”連青年都稱不上的少年陷入了沉思中,輕盈的回轉著手中的木刀,姿勢優美,怎麼看都是用舞刀來形容更為貼切,而不是殺人的利器。

“喂喂,土方,他們也太吵了點吧。”坐在房間裏的密謀二人組成員之一,近藤勇輕聲的抗議道。
土方只是安靜的坐在桌子的對面,像在忍耐一般緊蹙著修長的眉。
確實,院子裏的吵鬧聲遙遙的傳了過來,隔著薄薄的紙門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可是現在他沒有餘力去管這些,相反,聽見這種吵鬧的聲音,卻產生了一種微妙的安心感。
許久,他才像下定了決心般抬起了頭。
“殺了芹澤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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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做夢了。
白色的紙攤開在冰冷的地板上,沒有個盡頭。黑色的字仿佛剛剛寫在紙上般,還殘留著微幹的墨蹟。
無論看多少次,都是那幾個字。
沖田總司,死。
仿佛詛咒一般,刺耳的咳嗽聲在耳邊響著,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停下,他說。
“停下。”
“停下!!”

於是男人喘著氣,從睡夢中流著冷汗清醒了過來。但是咳嗽聲卻從睡魘中追了出來。
咳。
咳咳咳。
即使躲在厚厚的被子下,用手捂著嘴,他也能清楚的聽得到。
衣著白色單衣的男人一把拉開了紙門,聲音忽然斷了線。只留下清冷的月亮,透著遙遙的血色,寂寞的望著男人。
那個叫做土方歲三的男人,哆嗦著在寒風中點著了煙。
這也許就是因果報應?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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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藤,總司最近的情況不太好。”
已經是新撰組副長的近藤抬起頭看了看土方,
“你才是那個情況越來越不好的人吧。”
“昨天……又聽見他徹夜徹夜的咳嗽。”
被人稱作鬼副長的男人心虛的避開話題。
“你昨晚又整夜沒睡?”近藤一副傷腦筋的樣子皺起了眉。
“土方,你比誰都清楚總司那個樣子已經沒辦法了吧?”
“恩……”
“只能看著他一天一天的衰弱下去,如果你實在看不下去的話就讓他離隊靜養吧!”
“不……”
“他還有用……等到徹底不能用的那天我自會尋得一個清靜的地方讓他靜養。”
鬼副長不愧是鬼副長。近藤默默的想。卻看不清土方低垂下去的臉龐的表情。

要想做大事就要有不惜犧牲一切的覺悟,包括自己的生命,家人。
而總司,就是和他們生命一樣重要的家人。

雖然新撰組在變得強盛,可是近藤卻覺得自己從那個年輕氣盛的青年人忽然間變成了能體會到老了的心態的中年人。
土方還是和過去一樣,對未來野心勃勃。不僅是讓自己留名在歷史上,也要讓自己一手創立的新撰組立足於後世。
反而是自己,比起熱衷於未來的無限可能性最近更喜歡回憶過去。
大概快要死了的人就會不停的回憶過去吧,他想。
雖然他們這群每天都在用刀進行著殊死廝殺的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是在什麼時候畫上句號的。

“近藤先生在想什麼?”
他忽然回過神來,看著走在身旁還帶著幾分少年的顏面的青年淡淡的笑臉。
“沒有什麼……”
近藤忽然發現自己像土方一樣狼狽的逃避著殘酷的事實,作為證據,就是自己像敷衍小孩一般的轉移話題道,
“總司想要什麼?”

“總司想要什麼?”
是了,那個時候,自己也是隨意敷衍的這麼問了句。
為了長曾彌虎徹和店家討價還價的結果還算令人滿意,身旁一直帶著透明的笑顏的少年也沉默的並不惹人厭煩。
就隨意的問了句,看起來像敷衍小孩子一樣。
少年微笑著搖了搖頭。他的視線卻毫不掩飾的越過門檻,望向縮在某個角落裏的某個黑色的物體——似乎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那渴望想要得到的神情。
就在那個時候,近藤勇才覺得自己身旁的過於透明和蒼白的孩子,漸漸的有了一絲生氣,變得像個真實的實體起來。

黑貓懶洋洋的抬起了頭,
——叮鈴。
掛在細細軟軟的脖子上的鈴鐺輕輕的響了一聲。

孩子像抱著寶貝一樣緊緊的摟著被人視為不吉利的黑色的貓。
——叮鈴叮鈴。
雖然已接近成年,貓的身體卻奇妙的柔軟,透著溫暖。把耳朵貼近,還能透過沒有一絲雜色的毛感受到噗嗵噗嗵心臟跳動的聲音,好像一條遊魚從指縫間輕巧的滑過。
人的身體……也是透著這樣溫暖的氣息的麼?孩子想,嘴角微微的翹了起來,露出了一個真實的微笑。

孩子給貓取了名字。
“宗次郎——”孩子呼喚著不安分的貓。
“宗次郎——”
宗次郎——當他呼喚著貓的名字的時候,從貓淺綠色的眼眸中,看見的,重重疊疊的都是自己微笑的影子。

黑色的貓畢竟不是吉利的影子,更不是所謂的福神。可是貓的主人是隊內劍術首屈一指的小鬼,買了貓給了主人飼養權的傢伙則是地位和權利僅次於局長芹澤的近藤。縱然有所不滿,也僅限於隊員間小範圍流傳的惡意中傷而已。
貓也許是很敏感的生物吧,輕而易舉的感受到了敵意,然後,逃掉了。
不管是少年時期,還是現在的青年時期,總司都更願意這麼想。
即使親眼看見土方皺著眉,背著自己,將貓丟出了屯所的大門。

自己的無能為力,並沒有到此為止。
他還是在街上看見過被自己捨棄的“宗次郎”的。黑色的毛,濕漉漉的緊貼著身體,被高大的浪人拎著後頸止不住的顫抖。幾個人笑得前仰後合,大聲宣言著要把它再丟進水裏一次。
而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像個漠不相關的陌生人一樣,面無表情的站在那裏,不能救下它,不能。
他們是浪人,不能打草驚蛇,不能。

剩下的記憶則是一片暗紅的血霧,唯一清朗的則是貓的淺綠色的眼眸。即使一身的狼狽,它還是那麼的看著他。沒有憤怒,沒有哀求,倒像從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憐憫。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是你們殺死了宗次郎,是你們!!是你們————殺死了……我。

少年的手,在那天晚上執行任務的時候,第一次沾滿了鮮血。滿身都是被濺上的血,從清冷的屋子中走出來的一如既往微笑著的少年,貨真價實的成為了殺人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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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日
人都是會犯錯誤的,但是卻不能因此而停止前進。過去的錯誤現在來彌補,未來的錯誤未來再說。

“新撰組!所有人放下刀!否則格殺勿論!”
這樣的日子持續多久了?山南敬助站在靠後的位置,事不關己冷漠的想。
他沒有拔出刀,只是在所有的人都沖進去之後,手握著佩刀,沉默的跟在後面。
已經有多久沒拔刀了?
長久沒有保養過的刀,是不是已經鏽跡斑斑了?

山南敬助,砍殺人數,零。

鬼副長只是白了眼素有佛副長之稱的山南。
“你是個懦夫。”
短短的一句話頗有新撰組不需要膽小怕死之人的蔑視之意,暗潮湧動。
便看也不看和曾經和自己一同赴戰暗殺芹澤鴨的戰友,就那麼走出了屋子。空留下微微笑著的另一個副長。

其實暗殺芹澤鴨,昔日的上司,又不會留下什麼心理陰影。何況起決定性的最後一刀也不是自己斬下的。土方有必要像害怕什麼一樣的躲出去麼?
山南事不關己的想。
是的,事不關己。
最近,這樣的自己,似乎越來越適應這種思考方式了。

托土方的福,大概一天之內是不會有工作找上門來了。 這樣消極怠工的山南,一個人溜去了島原。
即使白天的花街未有如夜晚般繁花似錦的情景,卻三不五時也有結伴而來的武士,在優雅美麗的女性的陪伴下大聲吵鬧喧嘩的喝酒。
山南不喜歡這種吵鬧。
所以挑了個單獨的房間,一個人自斟自飲。
前來陪伴的女性看見買下自己一夜春宵的大爺佩帶著的日本刀,立刻堆起了近似殷勤的滿面笑容,絲毫不敢怠慢。

所謂武士是什麼?隨便抬眼望去,都有高高低低的各種不同的男人配著刀從身旁經過,在這個時代,出身已經不再重要。隨便拾起把刀,只要有些許的武藝,就可以加入新撰組,也可以成為浪人。
山南沒有感覺到時代激撞,卻提前隱隱約約的感覺到了錯誤。
錯了。
新撰組不知道在什麼時候,隱隱約約的錯了。
是在什麼時候?是在池田屋?是在暗殺芹澤鴨的時候?還是……是在更早更早以前。
在土方還是背著箱子賣藥的時候,在近藤對他說我們一起來闖出一番天下的時候,在建立新撰組的時候。
一想到這些,就痛苦的無法抑制。連握在手中的刀也過於沉重,導致微微顫抖著的連拔都拔不出來。
“山南,你就是束縛我的繩子,如果我的做法錯誤了,就一定要緊緊的勒制住我。”
在自己成為副長的那一天,土方帶著有些微妙的彆扭的神情這麼說道。
可是,如今的自己,能夠說出錯了麼?

錯了,土方。從開始就全都是錯誤。

吵嚷的聲音由遠及近的卷了過來,隨後門被粗暴的拉了開來。
“那個女人老子要了!”幾個喝醉的浪人看也不看山南一眼,帶著猥淫的表情笑嘻嘻的闖了進來。
“等一下,大爺……那位大爺先點的……”氣喘噓噓的侍童從後面追了上來,隨即識相的停止了阻止。
“大爺~等一下再親熱嘛~~我這還有客人的……”
“有什麼關係嘛~老子可是能斬殺千人的浪人哪~~那個人一看就是個懦夫……啊哈哈哈。”
男人抱著女人,他們的腿交錯著在自己的面前跌跌撞撞的走動。
半推半就的拒絕,再明顯不過的蔑視和奚落,圍上來看熱鬧的人群好奇的眼光。混著清酒淡淡的苦澀,女人的胭脂的氣息,在口腔中淡淡的彌散了開來。
他的刀就在自己的手旁,隨時都可以勾得到。只需要拔出刀,用氣勢就可以嚇跑這群剛從鄉下來到京都的年輕浪人。

倒底是哪里錯了?
可是,錯了吧。
身體的全部細胞都在向他叫囂著錯的,這是錯的。
山南拿起刀,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
“懦夫~軟腳蝦~~~哈哈哈哈哈~~~”
他看也不看的,逕自走了出去。

既然錯了,就沒辦法再拔刀了。
因為尋不到哪里有錯,更不想繼續更多的錯誤。
所以想要一個人逃開。

今次的島原事件,更堅定了他的想法。
山南敬助,出逃。

新撰組一向組規嚴明。草率的逃亡會帶來什麼結果,他並不是不知道。
斬。
後邊就算沒有大批的隊員進行搜捕,也一定會出動少數的副長助勤來追殺。
只是山南沒有料到,追殺過來的居然是那個人而已。
青年笑嘻嘻的站在橋頭,堵住了他的去路。微笑著的清秀的臉龐上,宛如正午過後的陽光般溫暖。
“總司……”
山南想過無數種可能,無數個人,自己可以毫不遲疑的拔出刀殺死任何一個擋住自己去路的昔日的隊友,卻唯獨沒想到那個人。
“是土方讓你來的?”
他忽然笑了出來,“那個人還真不愧是鬼,你的身體狀況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居然在能利用的時候仍然毫不猶豫的利用,加速損耗你的生命。”
青年頑皮的眨了眨過於清澈明亮的眼睛,“因為是土方先生啊。”
這樣子,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山南略有些不乾脆的拔出了自己的刀。泛著殺意的刀刃在腥紅的月亮下流轉出淡青色的光芒。
他的身體確實的跑動了起來,沖向對方。
兩把刀架在了一處,用盡全力的微微顫抖著,再分開,再撞擊。
每一次身體的跳躍,都讓他有一種不切實的感覺。
穿著木屐的腳在小步的前進,甚至能清晰的聽見草木在腳下發出刷刷的聲音。總司殺人時候才有的眼眸,此時直直的盯著自己。刀刃與刀刃的全力撞擊,連身體都能感受得到,止不住的興奮的顫慄著。

土方,也許是錯誤的。無論是你的決定,還是新撰組的存在。

他忽然恍惚的覺得自己回到了昔日的道場,自己拿著木刀和土方廝殺在一起。略有些沖血的眼眸,從今以後揮出去的每一刀。竹劍,木刀,真刀,僅僅揚起灰塵的,濺出沉紅色的鮮血的。
山南。土方說,銳利的眼眸從來沒有如那一刻般明亮。
山南,我要讓我們,和新撰組,確實的留存在時代裏,要在這個亂世留下深深的刻印。
山南。近藤背著熟睡的幼小的總司,和土方一起向他揮手示意。
山南,一起來吧,改變時代。

他真正的跑動了起來,第一次真切的感覺到了活著的存在。不再拔刀。從做出那個決定的那一刻起,他丟下了屬於自己的唯一的東西。對於新撰組的任何人,不需要一個不拔刀的副長。對於自己,失去了活下去的唯一依靠。

即使是錯誤的,也要毫不猶豫的走下去……麼?

他大力的向前沖了過去,仿佛要一刀斬斷面前的青年。

在刀刃相撞的一瞬間,長期未保養過的刀終於超過了承受的極限,斷裂了開來。
山南沒有猶豫的沖向青年的閃著妖惑的光芒的刀刃。

“總司……你知道是……錯誤的……吧……”
山南仰躺在地,斷斷續續的喘息著,眼前的一片都被血紅色浸染了個徹底,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見隱約的人影。
雖然問的問題已經莫名其妙到只有提問者才能清楚的地方,對方還是清楚的給出了回答。
“是。”
“即使知道是錯誤的……還是要向前沖……?”
後邊的話並沒有被完整的說出口。青年的刀準確的插入了山南的身體中。
他的生命,就這麼不完整的消失在了這個時代。
“即使是錯誤的,還要向前沖的是您,山南先生。”年輕的一番隊隊長流露出了悲哀的微笑,“而我,即使是錯誤的,也只有這麼一個能回去的地方。”

“真是笨蛋啊……”他抬起頭,不再去看腳下的屍體,甩了甩沾在刀上的血。不知道是在說已經斷了氣的山南,還是自己。

“看來研究如何不把血濺在衣服上還是正確的,一會兒去吉見屋買糕點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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