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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
他死在陽光明媚的春天,本該有無盡纏綿的細雨陪伴,卻只有晴朗到悲哀的天空。

沖田總司不是個笨蛋。土方的野心蒙蔽了自己的雙眼,看不透新撰組鼎盛之後的衰落。可他不是笨蛋,不是。所謂的真相就像一層薄薄的紙,一捅即破。只決定於想與不想。
坐在吉見屋外面,青年像個少年一樣晃著雙腿專心致志的吃著手中的糕點。陽光很毒,讓人有點眩暈的感覺。
“總司。”
在這種眩暈下,他恍惚的看見在不遠的地方,有個男人背著光在向他招手。陽光很刺眼,他看不清男人的臉龐。
青年笑了出來,
“阪本,是你啊。”
他昏昏沉沉的張開嘴,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阪本?阪本龍馬……不是已經被暗殺了麼?
“好久不見了哦,總司。”
“……恩~你這麼出現還向我打招呼是想讓我砍殺你麼?~”
笑眯眯的臉,搭配著不協調的話語,仿佛開玩笑般,但是的確不是個玩笑。
兩個人悄悄繃緊了身體,殺氣從尚未出鞘的刀中肆意湧了出來。
“算了,總司。你不是在巡街吧?以私人的身份,陪我喝會兒茶嘛~”
先鬆懈下來的是阪本龍馬的殺意。
“……好吧。”仿佛權衡利弊,沉默了許久,青年點了點頭,在對峙中流失的笑容重新自然的流露在清秀的面龐上。
“阪本先生~那麼就茶點錢就拜託你了~”
他默默的吃著茶點,即使現在並肩坐在一起,他依然看不清楚男人的臉龐。只是即使沉默著,也能感受到愉快的氣息。那是只屬於那個叫阪本龍馬的,所獨有的氣息。
哼著陌生的曲調,偶爾也會蹦出奇怪的語言,連穿著都怎麼看怎麼可疑的傢伙。和嚴肅的土方與溫和的山南不同。
卻與自己意外得合的上拍子。
經常會像現在這樣,一起坐著喝茶。會站在陽光下微笑著招手向自己打招呼。
是會安心的將後背交托給對方的夥伴。
可是從那個時候起,就再也不是夥伴了。
“你真的要走了?”他清楚的記得那個時候自己站在那裏,背向著那個奇怪的男人,刻意的不想回頭。
“為了日本能切實的站立在世界之上,不再受人歧視。我要去做我所能做的。”
明明有滿腹的話卻說不出來。
“……”
說不要走是不是太任性了些?可是除了這句話,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仿佛一張嘴,什麼就都無可挽回了。
他從來都不是新撰組的隊員,只是並肩戰鬥的戰友。只為自己的信念而戰鬥,對於這樣的人自己又如何讓對方放棄自己的信念?
“總司,你要不要一起來?”
這是在對第幾個人說?
男人也不是個單純的奇怪的人。哼著陌生的曲調,偶爾蹦出奇怪的語言,穿著可疑是因為這是被“世界”所接納的言行和穿著。講出的語言,可以讓陌生的人所聽懂。一切,都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國家在世界中滅亡。
青年笑了,他相信土方是這麼回答那個男人的。
“對不起,阪本。我要為了自己的信念戰鬥下去,總司也是。”
“對不起,阪本,我只會追隨土方先生的。”
“啊~~真是傷腦筋~”男人毫無形象的撓了撓一頭亂髮,“總司你是很厲害的啊~”
“……謝謝。”
“算了~”
“阪本先生,下次再見面的話捎些土產來吧。”
“你才是啊~要請我吃京都的茶點喲~”
他微笑著,就那麼背朝著男人離開,不停的前進,沒有再回頭。
誰都知道,再見面時,就是相鬥到死的敵人。

“總司,你不來麼?和我一起。”
“阪本先生,謝謝你的茶點。”青年放下手中的盤子,“我要回去了。”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啊~”不知道是不是和自己回憶起相同的過去,男人微有些模糊的臉龐浮現出了淡淡的笑容。
“為什麼這麼執著?土方只是把你當棋子利用而已。”
“也許是棋子,但是我只有那個地方可回而已。也許收留‘天才劍士沖田總司’的地方很多,但是只有那個地方才會收留那個沒用的我。”
男人仿佛笑容更深了。
“總司……你是知道的吧……?”
連聲音也隨著笑容一起模糊不清了起來,他恍惚的抬起頭,仿佛看到幾分鐘的重演一般,看到一個男人像他沖了過來。
“總…………總司!!”
聲音終於衝破了屏障湧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劇烈的咳嗽聲。
誰的?
他有些茫然的望著男人焦慮的面龐,終於意識到是自己的。嘴裏帶著淡淡的鐵銹味,仿佛還有血被咳了出來。
他笑了出來。
“土方先生……”
整個人就無意識的癱在男人的懷裏。

為什麼會同意和敵人一起喝茶這麼愚蠢的要求?
清醒的時候才意識到阪本死了。很早以前曾經傳來消息的,被伊東甲子太郎派出的人殺死的。
望著灰色的天花板,青年忽然覺得內心空蕩蕩的。
再也沒有一個人,會站在那裏對自己招手微笑。
“總司,一起來喝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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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日
一切都會有個結束,只不過不知道結束會在什麼時候降臨而已。殘局。

就像給予徵兆的預知夢一般,伊東甲子太郎被暗殺了。
被誰暗殺的,就像當初自己暗殺芹澤鴨一樣在土方和近藤的授意下刻意被徹底埋沒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具體的事實,但是伊東甲子太郎一向與土方近藤一派的意見相左,甚至最後還大張旗鼓的分裂了出去。新撰組又怎容得下這種異類?
內部血腥的清洗從未停止過。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然後,在土方的部署下,在為死去的伊東收屍所必須經過的油小路埋伏了大量隊員,等待著伊東派的出現。
在明知道有埋伏,全體都不可能存活的情況下,以藤堂敬助為首的跟隨伊東分裂出去的所有人還是毅然決然的踏上了油小路。
從第一刀砍在同為一個組織的隊員的軀體的時候,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新撰組!!殺!”
所有人怒吼著沖向對方,昔日在道場用木刀和竹劍的來往交戰忽然就變成了血腥的爭鬥。
紅色的椿花在空中開了又散盡,殘瓣濺在臉上,人就成了鬼。
空氣中彌漫著鐵銹的味道。
青年微微眯著眼不停的砍殺著,青蔥色的隊服在空中淺淺的飄著。

“總司,聽說你最近總在道場?”
“哦哦~我在研究殺人的時候不把血濺在身上的方法。新八有什麼好的建議麼?”
“要用長槍啊長槍~~~”
“左之助你太多嘴啦!”
“喂喲~~~~你們不覺得你們很吵麼?一會鬼副長會來抓你們的喲~”
“藤堂你也很吵哎……”
“!!!羅……囉嗦!”

沾滿血的刀鋒橫著掃了過來。
順著泛著寒氣的刀身看上去,只能看見藤堂沒有笑容的臉。
他沒有再說話,反手一架,提刀直直的砍了過去。
在藤堂黑色到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映出了自己浴血的樣子,似鬼。

自己認准的道路一定要走下去,哪怕錯了也要走下去。堂堂正正。刀在相撞,仿佛秉承著信念的靈魂在劇烈的相撞一般,留下深深的刻印。
——既然是為了自己所堅信的正義,那便誰也不會手下留情。
跳躍,回身。青年利索的躲過致命的一擊。
毫無預兆的,長長的槍從未知的黑暗掠過微染上紅色的眼眸,青年有一瞬間睜大了從來都是微笑般眯著的眼眸。
閃著淡青色光芒的妖刀如同想要吸血般迫不及待的砍入了藤堂的身體。同時刺進的,還有左之助的長槍。
深紅色的椿花肆意的卷起柔軟的瓣,跌落在青年的臉上,四散開來。
——紅色的血。
他下意識的舔了舔唇,就嘗到了鮮血所獨有的鐵銹味。
“總司,你還是練的不夠喲……血……濺在你的臉上了……”
他所見到的,最後仍然是藤堂那絲毫沒有緊張感的微笑。
“所以我說用長槍距離遠比較不容易濺到嘛。”
答話的是左之助。
赤博上陣的男人微垂著頭,似乎在打量著昔日的好友。青年看著遠遠的站著的男人,卻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瞬間的難以察覺得停滯之後,兩人轉身各自苦戰,再沒有回頭。

直到連刀似乎也被砍鈍了為止,終於結束了油小路一役。
這也是新撰組最後的勝利。

“傻瓜啊……明知道會死……為什麼還要來。”
新八的低語在散盡的人潮中,又有誰能聽得見?

慶應四年(1868)年,戊辰戰爭爆發。在維新軍隊的攻擊下,幕府軍節節潰敗。 伏見鳥羽一戰後,新撰組隨幕府敗走江戶。慶應四年(1868)年,戊辰戰爭爆發。在維新軍隊的攻擊下,幕府軍節節潰敗。 伏見鳥羽一戰後,新撰組隨幕府敗走江戶。
在之後,為掩護隊友撤退,近藤勇投降。
欲以武士的身份自殺,卻被斬首於愛刀虎徹之下。

在這之後的紛亂下,已經病重的沖田被寄養在了安全之所。
長刀畢竟比不過洋槍。再快的速度也躲不過子彈。技術已落於人後,堅持武士信念的新撰組無可挽回的走向了敗勢。

明治二年(1869年),箱館戰爭爆發。土方歲三獨自騎馬舉刀突入敵陣,被步槍子彈貫穿胸部,戰死。

新撰組就此在歷史的道標的分岔路徹底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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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在密密的竹林中行走。
“宗次郎——”少年所獨有的清澈的嗓音在濕漉漉的晨霧中漸漸散去。
黑色的貓,蜷縮在盡頭不遠的大樹上,金綠色的眼眸中略略閃爍著警惕的光芒。
“宗次郎,原來你在這裏啊。”
少年清秀的臉龐浮現出淡淡的笑容,在陽光下,蒼白的臉越來越顯得透明。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黑色的貓。
黑貓輕輕的叫了一聲,卻沒有逃。
貓柔軟的軀體,帶著些微的溫暖。心臟像遊魚一樣在手中簌簌的抖動。
這就是所謂的體溫麼?少年想。
他縮回了手戀戀不捨的看著黑貓,拔出刀。
斬了下去。
骨和肉分離的感覺是那麼的真實,濺在手中的鮮血溫熱得不像假的。

他從夢中驚醒了過來。
青年茫然的看著手中的鮮血,露出了一抹孩子氣的笑容。
終於該輪到我了麼?他想。
咳嗽得無法停止,帶著甜甜的鏽感的血不肯停止的湧了出來。

沒有戰死沙場啊……算了。
夏天就要到了啊……好想穿著浴衣……去看煙火……和大家……
想活下去……土方先生……

他伸出手,掛在牆上的刀被扯了下來,跌落在地上,發出空蕩蕩的聲響。
青年在脫落的刀鞘之下,看見了刀刃刻印著的,少年的笑臉。

“宗次郎……”他說。
然後就再也沒有了聲息。

慶應四年(1868)五月二十九日夜,總司夢到一隻黑貓,並在夢中將此一黑貓斬殺。第二日,總司便撒手人寰,去世時只得二十六歲。

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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