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那個男人安靜的站在廣場上.以灰色的天空為背景,成群的鴿子同樣安靜的停留在他的身旁.
那本應該是很美的畫面,遙望著那個男人單薄的背影所構成的圖畫,也確實美得讓人感到窒息.
但是卻透出了一種死寂的氣息.
至今我也見過很多種的死亡,無聲無息的死,乾枯的死,鮮血漸漸流淌而出的死,而那男人渾身透出的死寂,沒有任何的流動的色彩.僅僅是單純的死亡.
而他身上那種窒息的死亡的美,深深的震撼著我.致使我的視線停滯在了他的身上,而坐在公車上的自己,則隨著公車的行駛,漸漸在那個男人的生命中流淌掉.

後來深交的時候,我才知道他是個戰地記者.難怪能散發出足以吸引我的鮮血的味道.他的寸步不離的相機,他的身體,他的骨髓,深深的滲入了腐爛的氣息,而我就如饑渴已久的禿鷲,迫不及待的盤旋著撲了過去.

啊,忘了說,我也是個男人.
不過身為一隻吸血鬼,是不會因為自己的審美觀不符合社會道德的標準而煩惱的.

第三天我再經過那個廣場的時候,有些戀戀不捨的望了一眼.那個男人依然坐在那裏,連姿勢都絲毫未有任何改變,只是傍晚那些飛鴿都不知哪里去了.因為今次是步行,我便得以站在那個男人的面前觀察他.黑色的接近死亡的呆滯的眼珠,證明了坐在我面前的男人不過是個行屍走肉而已.一架老舊也破損不堪的相機像寶貝般緊緊的攥在他的手裏,這大概也是他全身唯一散發生氣的地方.
“一個人?”
我掃了他一眼,以一種你侵犯我領地了的口氣淡淡的問道.
“是啊,怎麼,你想和我上床?”
那男人反而抬起頭來,用近似挑釁的口吻回問道.
“哼……那長椅是我的。”
“哦。”
兩個人用完全與前一個問題無關的句子結束了話題。他就如妥協了一般的不情願的讓出了半張椅子,讓我得以悠閒的坐在上面繼續觀察這個讓我感興趣的男人。
當天晚上我真的上了他的床。他是個很有趣的男人,看著他那張禁欲的臉因為情色而染上了一抹不屬於自己的淡淡的粉紅色,在我的身下輾轉著呻吟的時候,我破天荒的覺得這樣貌似也不錯,最起碼比乾脆俐落的吸乾淨血丟下個連聲都不會哼的屍體有意思多了。
我們的關係,從肉欲而開始,至使至終,都談不上愛情。

其實吸血鬼的世界也很複雜,長達幾百年的感情糾纏往往比人類的幾十年還要痛苦,你想想看如果你因為某件小事得罪了一個人,不,一個鬼,他有可能幾百年後還記恨著你,甚至帶著一群人殺了過來(這個倒不大可能……)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啊……
雖然同類殺害同類在吸血鬼的世界中是重罪,不過我也曾經親自和朋友煽動了一群愚蠢的人類,讓他們趁著黎明的女神還站在他們一方的時候順利的幹掉了一個敗類。雖然這已經是四個世紀前的事情了,不過那時我還年輕,自然會有衝動,而現在……我不過是個處處小心言談謹慎的傢伙而已。
在這樣的環境下生活自然會積累很多的壓力,尤其上司還是個專制又任性的傢伙。

我苦笑著歎了一口氣,終於從漫長的沉思中還魂回到了被強迫拉來喝酒的酒吧。

“斯利爾你找到新的玩具了?”身旁的友人絲毫未察覺到我的走神,微皺著眉玩弄著手中的酒杯。
“哦。”我簡明扼要的應了句,喝了口黏黏乎乎的深紅色的液體。
“你怎麼還喝番茄汁啊,”年齡比我小了三個世紀,相貌上卻完全看不出來的小鬼依然皺著眉奪去了我的杯子。“真不明白你……”
“像你這種的小鬼怎麼能明白番茄汁的美味。”我裝模作樣的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是是是……像你這種人怎麼會是我老爸……”對方無奈的哀歎道。

其實我也並不是不喜歡鮮血的味道,不過作為一隻吸血鬼來說我大概是不是不合格的吧,除了必要的生理需要從不攝取多餘的鮮血,同樣,比起儲存在酒窖裏色澤鮮亮的路易十六紅酒,我更愛粘呼呼濕答答的番茄汁。就連唯一高尚的愛好——喝茶,也只喜歡綠茶而已。
我那被稱作族長的上司曾經絕望的感慨道我這輩子根本就與貴族兩字無緣。

“斯利爾,你隨便在外面找個人類當玩具,就不怕惹惱了殤了麼?”
“……”又是我那頭疼的上司。我的臉頓時悶悶不樂的垮了下來。
“別喪氣,你和我是唯一兩個完全純種的吸血鬼,萬一殤一個惱怒派人殺了你,我也會繼承你的爵位好好活下去的,安了。”小鬼大方的丟下錢和惡毒的話語,拍拍我的肩膀,絕塵而去。

“無情的兒子……”我所能做的只有小聲嘀咕著抱怨道,然後用他留下的錢來付帳。

回去的時候,那個人還在熟睡,我偷偷的走過去的時候,他翻了個身,薄薄卻華貴的被單就從他淡黃色的皮膚上滑落了下來,裸露出大半個肩頭,上面還遍佈著昨夜激情的痕跡。就在那個瞬間,我忽然感受到了長久未有感受到的欲望。
而就在我心情愉悅的望著躺在床上的男人的時候,站在寬大的落地窗前等我回來的長髮青年相比之下則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黑色而柔順的長髮在月亮女神的愛撫下顯現出碎金的光芒。
“叔父……”對方苦苦的沉思了片刻,最後不得已的開口道。
“哦?怎麼?你是想說上個月去酒吧欠你的錢還未還清?”
“那倒不是……”
“那就是上上個月我和你打牌出老千被你知道了?”
“也不是……”
“嚇?難道我上上上個月喝醉了偷偷說了你的壞話終於傳到你耳朵裏了?”
“……”
“那是上上上上個月……”
“行了,叔父你不要逃避問題。”對方臉色陰沉的截斷了我的話。
“我哪有逃避問題……再說怎麼看我也和你差不多年紀能不能叫我斯利爾啊……叔父叔父的難道我長得很老麼,非?”
“叔父你打算帶著那個人到什麼時候?”
對方乾脆採取不理不睬的態度無視我的要求,直奔主題。
“怎麼?是殤讓你來干預的?”
“不是……”說這話的高大青年苦笑著皺了皺眉,皺眉的表情簡直和我兒子一個模子刻下來的,真不愧是表兄弟啊,我事不關己的評價著。
“叔父你有在聽麼?”對方的耐心顯然到達了極限。
“有有,你也知道叔父我老了(該死,我怎麼也開始用這個稱呼了……),自然會很寂寞很無聊,多一個玩具陪著有什麼不好?
再說,我又不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流淌的畸形的血統,是不會輕易初擁他把他變成吸血鬼的。頂多玩膩了吸幹了扔掉就是。”
我輕描淡寫的將手指豎在唇邊,露出近似誘惑的微笑,“會吵醒他的啊。”
“叔父你和菊還真像……某些時候……”非無奈的繳械投降,大度的轉身離開了房間。
臭小子,哪有說老子像兒子的。我依然保持著微笑在內心皺著眉亂罵。

“叔父你帶著那個人倒底要在我家住上多久啊啊啊啊!!!!!!!!!”半個小時後,終於從美豔中驚醒的某人全然失去了往日的溫和在樓下的院子裏歇斯底里的嘶吼。

看著在床上懵懂的醒來的男人,我露出了類似安慰的笑容,一隻手抓著他的下巴另一隻手在他的身上隨意的遊走著。

是不是該帶上新玩具去兒子那裏借住一段時間?我心不在焉的思考道,狠狠的吻了下去。

春宵苦短。

黎明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昏昏欲睡,男人反而赤著身子坐在床邊,目光有些捉摸不定。他看見我眯著眼睛打量著他,淡淡的示意了一下,從散亂在地毯上的衣服裏掏出了根香煙。猶豫了片刻,打火機空洞的響了幾下,香煙才被顫抖著點燃。瞬間香甜的味道在室內彌漫。
我皺了皺眉,在他的面前我從來不需要維持沒有意義的微笑著的表情。
男人抱歉的看著我,卻沒有熄滅香煙的打算。看不透的眼眸裏反而流露出點點笑意。
好吧,我承認我完全弄不懂這個男人在想什麼。如果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是一種反應,愛慕,利用,或者害怕,恐懼,大概我早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我是一個戰地記者。”這是從我們相識以來除了無意義的呻吟以外的第四句話。順便提一下,第三句話是我問他要和我上床麼,他回答說“好。”
“想看我拍下的照片麼?”
我有些疲倦,畢竟在厚實的窗簾之外的黎明是不屬於我的世界。僅僅懶懶散散的點了點頭,算是敷衍的回答了。
男人掃了眼擺在床頭櫃上,與所有的奢華的傢俱格格不入的老相機笑了一笑,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感情像在面對與他共同奮戰過的戰友。
那種默契的感覺讓我瞬間有了一躍而起砸壞這破爛相機的衝動。
他從剛掏出香煙和打火機的衣服口袋裏掏出一疊黑白的照片。天,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黑白照片。
“你的口袋是機器貓的萬能袋嗎…?”
沒想到他卻淡淡一笑,“能掏出哈蜜瓜才可以稱為萬能袋啊。”

湊近觀察照片,才發現是彩色的,不過因為照片中的事物只有黑白兩色,無論如何都無法歸結到彩色照片一類。
照片散發出強烈的死亡的氣息,和那個男人一樣的味道。
我的精神和好奇心在這個黎明的早晨徹底的被激發了出來。
各式各樣已經凝固的死亡。照片的主題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死亡。主角也永遠只有一個,那就是屍體。
兒童的屍體,女人的屍體,男人的屍體。千遍一律的臉龐被深深的烙印上了麻木的表情。沒有任何的痛苦,只是安靜的躺在那裏,安靜的用無神的眼睛望著灰色的耀眼的天空,安靜的身首異處。連凝固的鮮血都是黑色的。
我面無表情的一張張翻著這些照片,連內心最深處的本能也被徹底的激起,我想被散發出這種糜爛的香氣的鮮血所淋濕,以此來證明身為吸血鬼的我還活著,而不是隨時隨地就會悄無聲息的消失!
我的內心嘶吼著,差點突破了表層的假像。
照片無法掩飾內心的蠢動,掉落在地。我很自然的伸手去撿。
卻看見一片青空。
耀眼的陽光從地毯上直直的射向我。
我完全不顧所謂的貴族的禮節(事實上我也從來沒有什麼禮節可言……),大吼了一聲從床了跳了起來。然後才發現是錯覺。
那是照片,毫不遮掩的照著赤裸的太陽。
我快有幾個世紀沒看見這種東西了,雖然現在科技很發達,從電影啊電視啊雜誌什麼的也能看到不少白天的景象,以至於我和現代人一樣對太陽都感覺麻木。
但是我確實有很久沒看見那樣的太陽了,耀眼逼人,一片侵略感覺強烈的白。刺激著屬於黑暗子民的對它恐懼的本能。
男人曖昧的笑了笑,“我給很多人都看過這些照片,你的反應大概是最與眾不同的了。”
我惱怒的瞪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底誰是誰的新玩具?也許對兩個人來說,都僅僅只是個開端而已。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ariou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